本期《高端访谈》要带您走进一家全球多边金融机构。它，是历史上第一个由全球主要新兴经济体发起并主导的国际多边开发机构；它被认为是全球金融治理的新典范；它将自己明确描述为世界多边和区域金融机构的重要补充。它，就是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

　　在当今世界经济步履维艰的情况下，它是如何应运而生的？多边金融机构林立的背景下，它是如何不断突破的？世界百年变局和世纪疫情相互叠加、全球发展遭遇严重挑战的语境下，它有怎样的发展愿景？2022年是金砖“中国年”，本期节目将发出一连串“金砖之问”，对话新开发银行行长特罗约。

　　特罗约职业经历丰富，在担任巴西经济部副部长期间，他推动南方共同市场与欧盟缔结了经济体之间迄今为止最大的自贸协定；在担任巴西驻联合国安理会代表期间，他负责阿富汗、东帝汶和其他亚洲事务；他还曾创办了哥伦比亚大学金砖国家研究中心，出版了一系列有关全球化、竞争力的专著。自从他于2020年5月就任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行长后，他就饱受外界的期待。

　　主持人：2022年对于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来说，是非常特殊的一年，因为它标志着决定探索建立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十周年，也是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正式开业七周年。您曾经在采访中说，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而我们看到这个“孩子”已经交出了一份十分亮眼的成绩单，比如从最初的五个成员国到现在的九个，累计批准了近320亿美元的八十多个项目。作为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行长，您认为其取得了哪些主要成就？

　　特罗约：确实，这真的很了不起。想想十年前，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还只是一个梦想。新兴经济体长期以来，一直试图在多边事务和20世纪40年代建立的传统机构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因此，拥有一个面向未来的新开发机构是一个长期的梦想。金砖国家共同探讨建立了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这是新兴经济体可以通力合作实现目标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相当成功。这多亏了我们的领导人和各成员国的支持。我们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

　　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将全球经济拖入全面衰退最严重的一次金融危机，它引发了全球颤栗。如何构筑一个共同的金融安全网，成了这些国家思考的问题。

　　2012年3月，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四次会晤在印度新德里举行，与会领导人深入探讨了建立一个新的开发银行的可能性。两年后，在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六次会晤期间，中国、巴西、俄罗斯、印度和南非五国领导人签署了《成立新开发银行的协议》。

　　这个由发展中国家主导建立的多边开发银行具有历史意义，因为自二战以来，从来都没有一个多边银行是由发展中国家主导建立的，它贯彻的平等理念是金砖国家对建立国际金融新秩序展开的尝试。

　　主持人：“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名字里，有“新”这个词。“新”的概念也贯穿于银行的设计、管理和治理。在这里，我想邀请您一起看一个视频。这是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官方网站上发布的宣传视频，讲述了是什么让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如此与众不同。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我数了一下，短片中大概出现了15次“新”这个字。特罗约先生，我知道您曾经热衷于研究词源。请您给我们解读一下，为什么“新”这个字对于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如此重要？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如何确保“言出必行”，而非仅仅“口头承诺”？

　　特罗约：我认为我们的挑战是让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每天都焕然一新。我指的是不同的方面。就我们与成员国的关系而言，我们是崭新的，我们已经突破了那些传统机构的传统规定。我们是多边世界的一部分，就像是管弦乐队的音乐家合作演奏美妙的发展之乐。

　　特罗约：我们之所以“新”，因为我们可能是第一个完全由新兴经济体管理的机构。我们的“新”还体现在，从基础设施建设的角度来说，我们也有巨大变化。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基础设施建设，但不仅局限在实体基础设施，例如在教育的基础设施方面，不仅需要建造教学楼，也需要具备远程授课的能力。此外还需要建立新的管理方式。如果世界上最大最重要的新兴经济体能够齐聚一堂，确定新的发展对未来意味着什么，我认为这是一项对促进全球繁荣和进一步合作非常重要的贡献，特别是在这一亟需国际合作的时刻。

　　新开发银行在治理结构方面精简高效，它不仅“新”，还又“快”又“准”。新冠疫情暴发后，银行在2020年4月就迅速设立了抗疫紧急援助贷款机制，通过快速通道先后批准了总额达90亿美元的紧急贷款，用于支持各成员国抗击疫情，恢复经济。例如支持南非经济恢复的紧急贷款，2021年6月签约放款，短短半年间，贷款支持的总统就业计划就创造了约70万个就业机会。

　　主持人：这真的很令人印象深刻。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为什么能够如此高效而精准地响应呢？

　　特罗约：当我们的创始人决定成立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时，他们就希望我们的关键特征之一是敏捷性，能够以快速、有效的方式应对可能面临的挑战。考虑到新冠疫情以及随之而来的经济问题，目前的挑战确实十分严峻。我们的团队合作紧密，我们与成员国高效、密切地沟通，敏捷地进行响应，我们的抗疫紧急援助贷款项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主持人：2022年之所以特殊，还有一个原因是新开发银行开始从第一个五年战略向第二个五年战略过渡。新的战略特别指出，约40%的投资将用于气候变化相关项目。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为什么会在这方面进行最大的投资？这个新战略的其他亮点是什么？

　　特罗约：第一个五年战略着重于顺利起步，让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从初始阶段转变为如今这样羽翼逐渐丰满的多边开发机构。在接下来的五年战略中，我们会更加注重开发的质量和影响。正如你指出的，我们有一些重点领域，例如气候变化是地球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我们要确保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在相关方面有所贡献。此外，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我们也是多边大家庭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希望与其他开发机构建立越来越紧密的联系，以便集中资源。在我们成员国的需求和潜力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特罗约：我认为开发的美妙之处就在于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例如巴西获得了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投资以在拉丁美洲建造更大的太阳能发电厂；印度获得了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投资以建设更快速地轨道交通，让下班回家的夫妇可以花更多时间陪伴孩子；在中国，我们的项目则主要利用风力发电带来清洁能源。这些出色案例的优点之一是可以推广到其他发展中国家。

　　在中国、印度或巴西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实际上可以为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开发项目提供借鉴。而且我认为这种情况会越来越多，因为目前全球经济形势最大的特点，就是将大型新兴经济体与传统的七国集团进行比较，我们称之为“七大新兴经济体”。而七大新兴经济体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国内生产总值总和已经超过了七国集团。所以在新兴经济体进行开发的项目有更大的影响力，因为这些国家也拥有更广阔的领土和更多的人口。

　　主持人：您提到了七大新兴经济体，它们是最重要的新兴市场，也是增长最快的市场。您如何看待这些国家，尤其是金砖国家，在未来经济版图中起到的作用？

　　特罗约：我认为世界地缘经济的“本初子午线”确实在向大型新兴经济体转移，这些国家对全球经济需求和增长的实际贡献确实非常大。我认为，从经济上讲，对全球扩张最重要的贡献将继续来自新兴市场。像2022年这样艰难的一年，很多人在讨论衰退，谈到欧洲和美国可能出现衰退。但新兴市场、大型新兴经济体却仍然出现了稳健的增长。我认为这非常清楚地表明了地缘经济“本初子午线”的未来走向。这也表明了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一个将自己定位为服务于新兴经济体的开发银行——进入了正确的领域。

　　据统计，21世纪头20年，整个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总量占全球GDP的比重从24%提升到40%以上。作为领头羊，金砖五国如今的经济总量占世界的近四分之一（23%），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约42%，货物贸易占全球的18%，对世界经济增长贡献率高达50%。2021年，金砖五国实现7.6%的经济增速，远高于5.5%的世界平均水平。可以说，金砖国家是名副其实引领世界经济增长的最主要动力源。

　　2022年6月23日，以“构建高质量伙伴关系，共创全球发展新时代”为主题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四次会晤成功举行。再次担任金砖国家主席国的中国，全年将主办170多场各领域金砖活动，众多“金砖+”活动吸引了五十多个非金砖国家的参与，充分展现出这个合作机制的强大磁力。

　　特罗约：中国的作用非常重要。金砖国家的概念是在2000年左右提出的，当时中国的经济规模只有今天的八分之一左右。而如今中国，以名义国内生产总值计算，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对于许多金砖国家来说，中国都是其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例如我的祖国巴西。

　　20年前，巴中双边贸易额为每年十亿美元，现在是每60小时就能达到十亿美元，这个贸易额非常令人惊叹。金砖国家合作涵盖的范围远不止经济和贸易。金砖国家举办了多次环境、卫生、科学和技术部长级别会议，说明新兴经济体之间的对话确实具有变革性。因为金砖机制，这些对世界的未来、对人类的未来非常重要的国家领导人每年都能会面三到四次。我认为这种密切的互动、这种促进定期对话的机制是对全球合作的关键贡献。因此，中国在金砖机制中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主持人：习主席在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四次会晤发表重要讲话时说到，中国人讲“烈火见真金”。您如何理解这句话？您又如何评价金砖国家合作机制自成立以来的不凡历程？

　　特罗约：如果从某个角度来看，金砖国家是非常不同的，它们有不同的文明背景、文化体验，有时甚至采用不同的政治制度，经济规模也不同。但它们也有共同点，比如在全球治理中的发言权和参与度越来越大、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合力促进可持续发展、缩小全球合作的差距，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贡献。因为金砖国家人口占到世界人口的40%以上，经济规模会越来越大，也会越来越重要，所以这种伙伴关系会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

　　习主席指出，金砖国家不是封闭的俱乐部，也不是排外的“小圈子”。2021年，新开发银行成功完成首批扩员，孟加拉国、阿联酋、乌拉圭和埃及四个新成员国加入。伊朗、阿根廷、沙特、埃及和土耳其等国家也纷纷表达了加入金砖国家的积极意愿。

　　埃及《金字塔报》副总编 塔里克·苏努提 ：埃及的发展愿景与金砖国家相契合。

　　金砖合作机制一直是发展中国家探索自身发展方式、把改革纳入现有全球秩序的重要平台。十多年来在大国博弈、经济复苏、新冠疫情等内外部压力并存的情况下，它穿越风风雨雨，正在用不凡的成就和超强的吸引力证明，寻求发展机会、重塑世界秩序是很多发展中国家的共同愿景。

　　主持人：不过一直以来都存在唱衰金砖国家的声音，比如“金砖崩溃论”“金砖褪色论”，对此您如何回应？

　　特罗约：国际关系中存在的各种团体和机构都经常成为批评的对象，但让我们看看金砖国家。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最初只是描绘全球经济未来面貌的一个概念，但现在，它已经发展成为真正促进全球经济发展的治理工具。能建立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这样属于自己的机构，金砖国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认为其成就确实是了不起的，我们不应该因批评而失望，我们应该立足于共同点和共同利益。我相信这就是金砖国家的未来。

　　主持人：未来和前景可能是光明的，但现在世界仍然面临着诸多挑战。有人说，我们不仅面临着新冠疫情的挑战，也面临着“逆全球化”风险。在您看来，金砖国家如何才能通过多边合作增强区域经济的稳定性和繁荣？

　　特罗约：世界仍然受到新冠疫情的负面影响。2020年被视为世界停滞的一年，有人喜欢将其与1929年进行比较，当时全球经济大萧条造成了“失去的十年”。我们知道，全球许多国家的通货膨胀都在加剧，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最重要的变化是大型新兴经济体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球经济的比重越来越大，它们的贸易关系、投资流量很好地体现了世界的变化。

　　主持人：特罗约行长，您曾在巴西政府担任过多个要职。2019年，作为主要谈判代表，您促成了南方共同市场与欧盟规模庞大的自贸协定。这项谈判的历程前后长达20年，跨越了重重困难与障碍才最终尘埃落定。现在您是一个多边金融机构的负责人。您认为不同经济状况、不同文化背景以及不同社会发展状况的成员国之间应该如何求同存异、共同发展？

　　特罗约：历史的启示非常清楚。看看二战后的每一个经济奇迹，例如德国、日本、1978年以来的中国。尽管这些国家有文明和文化上的差异，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通过全球贸易和投资提振了经济。因此，对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这样的机构而言，我们在这方面扮演了一个关键角色。多边主义不仅是解决问题的最重要方法，也是促进全球合作的最重要方法。我想我们会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

　　2021年9月28日，致力于多边主义和全球合作的新开发银行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日子，位于上海浦东新区世博园区的新开发银行总部大楼正式交接。特罗约行长说，作为第一个总部落户上海的国际多边金融机构，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未来，这家国际多边金融机构将进一步“扎根”中国，见证中国改革开放的大门越开越大。

　　主持人：您已经在中国工作和生活了几年，特别是在搬进上海永久总部之后，您在中国的生活怎么样？我们中国人喜欢讲一个词——“中国梦”。您有一个与中国有关的梦想吗？

　　特罗约：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真的很开心，它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城市之一。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总部落户上海，也成为这座城市的象征。我一直很喜欢说，当想到日内瓦时，你会想到万国宫；当想到纽约时，你会想到第一大道上的联合国大楼。未来，当想到上海时，我们希望人们能想到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以及它是如何为新兴经济体的繁荣提供助力和必要条件的。

　　历史长河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但它总会奔涌向前。新开发银行的故事告诉我们，金砖这艘大船正在乘风破浪、向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标勇毅前行。中国将一如既往同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世界各国一道携手合作，走出一条相互砥砺、合作共赢的全球治理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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